Jacob's Ladder

      火光漫天，馬薩達堡壘內的人四處奔走提水，以避免火勢擴大。由於羅馬人長久圍困，他們已斷糧近一個月了。年輕人帶著虛弱的身子，用足餘勁奔跑；女人與孩童的啼哭聲，則充斥在每個角落；家禽、牲畜們不是驚駭的拍打羽翼，就是慌亂的踢踏蹄子哀鳴著。
以利亞撒─奮銳黨最後的領袖，充滿無奈與悲痛的在瞭望塔上看著一切。這是恐懼和絕望組合的拼圖，是毀滅天使到來的流竄動線。
「Ha-Shim啊！禰真要毀滅以色列家，站在羅馬人那邊嗎？」以利亞撒忍不住怒吼出來。
在他身旁的衛官垂下頭來，忿忿地說：「首領...外牆都被燒盡了，等羅馬人明天發動總攻勢，我們將無險可守...首領...」
以利亞撒看著被黑煙遮蔽的星空，沉 痛地說：「你去請瑞秋姨姨過來，再告訴所有人無須救火，全數到大殿下的聖所避難！」
數刻鐘之後，再也見不到四處驚惶奔走的人群，除了風、火焰與木造物品所交織而成的劈啪聲響外，只剩以利亞撒孤獨地站在火光中。
「噠！噠！」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。以利亞撒回過頭，看見老婦人瑞秋正站在那兒，用慈愛的眼神看著他。以利亞撒見到這番溫柔的神情，堅不可摧的強韌意志頓時瓦解，忍不住哭了起來，就像一個跌倒受傷的孩子般哭泣。瑞秋則上前輕輕抱住了看似威嚴，心靈卻非常脆弱的偉大首領。
「瑞秋姨姨...這次真的毫無辦法了，Ha-Shim真的遺棄我們了，我真的很努力，真的很努力呀！」
瑞秋輕輕拍著以利亞撒的背，就像一個母親安慰犯錯的孩子般說著：「噢！你已經盡力了，其他的事就交給Ha-Shim吧！」
以利亞撒哽咽地說：「我對不起奮銳黨的兄弟們，也對不起...以拿叔叔...和那位姨姨...如果...如果我能更勇敢一點，更虔敬一些...瑞秋姨姨，只有在您面前，我可以說出來，我好害怕！好不甘心！」
瑞秋認真看著以利亞撒的臉，緩緩地說：「小參孫！我已經好久好久沒這麼叫你了。是該放下了。這麼多年來，你比別人更加努力，比別人更強迫自己堅強，你付出了所有的時間、感情與精力，你戴上一副名為『英雄』的面具。可是我知道你，我了解你，你仍然是那可愛的小參孫，是我們的驕傲。放下吧！這麼多年來你應該也累了吧！」
瑞秋接著哼了一首歌，這是以利亞撒小時侯就熟悉的曲調：
陀螺轉，轉啊轉；英雄馬加比到來！
時光飛，飛啊飛；希望的燭光不會熄滅。

     以利亞撒靜靜聽著這娓娓繚繞在火焰中如泣如訴的歌曲。就像兒時每次惡夢驚醒時，像在日光照耀前庭與嬉戲的孩童時，像用餐前大家一起在飯桌邊感恩禱告時...幼年的回憶伴著火光，在以利亞撒的瞳仁中一一浮現。
當生命面對重大抉擇與考驗時，人總需要回到過去看看最純真的自己，聽聽最熟悉的歌曲。以利亞撒拭去了眼淚，深深吸了一口氣地說：「姨姨！我們以色列人，從未放棄過希望，今日我們就在此向世界做出見證─證明命運和上帝的旨意，證明我們稱為『以色列』（與神鬥爭的人）當之無愧！因為我們勇於反抗命運、反抗世界的趨勢，就算全世界都陷入黑暗，我們仍然是世界的光明。我們要讓掌權者得知，這世界不會任憑他們隨心所欲，總有我們的思想、價值與生命在抗衡他們！」說完，他又從行囊中取出數捆羊皮卷與紙草卷。
「瑞秋姨姨，這些東西我已經保管太久了，現在我把它交給您。您知道這是當初以拿叔叔和那位姨姨留下來的...這是他們的聲音...請您不要任憑他們如風逝去...」
瑞秋顫抖著老皺的雙手接過書卷，她知道這代表以利亞撒向她告別了。「小參孫...你...還有機會的不是嗎？」
以利亞撒淒然地笑了笑：「不！只是瑞秋姨姨您必須活下法！您必須帶著書卷讓『他們』也活下去...」
      當瑞秋帶著書卷到大殿下的聖所時，她看到全堡壘的男丁與其老老少少的家眷一起在祈禱著。這時，以利亞撒走到群眾面前，他的眼神堅定，表情嚴肅。群眾看著他們長久以來仰仗的英雄，這位總是帶著他們越過一道道難關，勝過一次次戰役的偉大首領，期盼以利亞撒帶領他們走向另一片樂土。
這時，以利亞撒聲若驚雷地說：「我親愛的同胞們！我們很早以前就決定除了神以外，不做任何人的奴僕，不向羅馬人屈膝。現在證明的時刻來到了，我們該如何抉擇呢？該如何守住我們的諾言？現在羅馬人來了，正在這山腳下，等著為我們戴上腳鐐，在我們頸項上掛上枸木。我們仍有機會選擇，我們仍然可以站立在一起，為我們信仰的光榮而犧牲！其實早在聖殿與耶路撒冷被毀的那一天，我就應該隨著我的父兄們一起去了。可是我活了下來，你們也是！我們活下來是為了見證Ha-Shim最後的旨意，祂到底是會重新像古時褓抱我們，還是要示意我們毀滅。而現在能跟羅馬人作戰的全以色列人，只剩下我們堡壘中的九百六十人，九百六十個戰士！我們終於見證到最後了，Ha-Shim示意要將我們毀滅了。如果這是Ha-Shim的旨意，我們只能接受。因為我們的同胞們、父祖們，以及我們自己都犯了罪，我們壓榨良善，不求公義，因此我們承受了Ha-Shim的怒氣！若我們必須為這些罪行付出代價、遭受刑罰，我們也要讓那些侵占別人家園，強迫別人信仰的羅馬人知道，今天我們的失敗不是因為懼怕他們，而是因為我們的神把我們交到他們手中，所以...」
      以利亞撒停頓一下，咬牙看著每個因飢餓而雙頰凹陷的人民，看著他們飽歷憂患而無辜的雙眼，他緊握雙拳繼續說：「所以...所以讓我們自己了斷吧！不要讓羅馬人來執行！不要讓我們的妻子受辱，不要讓我們的兒女為奴，保住我們最後的尊嚴！讓...讓我們親手送走我們的家人，再彼此效勞，為這自由之戰寫下我們的光榮！」
當以利亞撒說完後，底下紛紛出現騷動，有人喊著：「自殺是Ha-Shim所不允許的啊！」也有人哭喊：「難道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了嗎？」
以利亞撒流下眼淚繼續說：「與其失去信仰而活著為奴，不如抱持信仰而死！難道羅馬人真能容許我們自由地擁有信仰嗎？能容許我們繼續教導自己的兒女，是上帝的選民不是世界的奴隸嗎？能容許作亂的猶太人，再散布這些反叛的思想嗎？我們真要看著自己的信仰，在異邦裡漸漸逝去嗎？可怕的不是違反了律法，真正可怕的是最後我們連律法是什麼都會遺忘，甚至遺忘了我們的Ha-Shim，忘了我們自己是誰。來吧！彼此送我們的家人走，送我們的戰友走，要讓門外那群土狼知道我們猶太人堅守了我們的信念，我們寧死也不為奴！」
騷亂不久就平息了，剩下的只有哭泣聲與道別的話語。一家人一起祈禱後互許再見的承諾，丈夫對著妻子訴說自己的感激與憐惜，母親對著兒女歌唱話別，好友們痛飲數杯後互相致意。
接下來，他們以抽籤的方式，十人一組來執行這殘酷的任務。一家人彼此牽著手躺在一起，伸長頸項，方便這十人下手。夫妻擁抱著，孩童閉著眼睛緊擁自己的玩偶。
血，染紅了殿堂，但沒有人喊叫；血，噴灑在臉龐，但沒有人逃避；血，透露出一個民族的吶喊。他們彼此殺戮著，直至最後一人自我了斷，倒在親人屍體旁。
對於一個擁有古老悠遠文化的民族來說，最難受的不是人身自由被剝奪或是政治制度有所改變，乃是民族尊嚴和信仰，因為外來文化的強勢否認而感到被踐踏、羞辱！

      提多臉色蒼白地聽完老婦人瑞秋的描述，周遭士兵也個個低頭，不發一語。瑞秋緩緩拿出一個布包，裡頭裝滿了蒲草紙卷，對提多說：「偉大的凱撒，現在我與這些孩子們的性命都在您手中了，我本當與他們一同死去，但是我知道我有個責任，所以我活了下來。為的是讓我當年的好友能繼續活著，讓世人知道許多表相事物下的真實。讓世人了解，若不是如風逝去的歸天之人，便不會有現在的我們！我們的命運是相連的，不管是羅馬人、猶太人，都在命運的安排下交錯延伸，誰也不會比誰更自由更獨立...偉大的凱撒，請收下這些，這是我當年最好的姐妹與她的丈夫留下來的。我不求您能放過我們，但我懇求您，以您高貴的名號，與我們上帝的憐憫，讓這些書卷活著，讓這些書卷能夠對世界發聲，作出見證...」
提多收下書卷，試著平復心中澎湃的情緒，半晌才說：「拿食物和飲水給他們，讓他們平安離去，你們自由了！」
瑞秋恍若如夢初醒般拿著食物與水，看著在馬薩達山巔旁巨大的夕陽，泛映著最後的紅光...

待續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