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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火光漫天,傳聞中永不殞落的堡壘─馬薩達(Masada)在羅馬帝國強大的武力圍困下,消逝殞落在刀光劍影與熊熊烈焰之中。
高踞在磐石上的各式防禦建築,隨著飛舞的火舌而崩塌,並發出刺耳的哀鳴。沉沉的黑夜裡,整個猶太曠野都看得到山頭上冉冉的紅光,好似一座巨型燭臺,照亮了星空與大地。
一陣狂風呼嘯而過,拖曳著一道閃電般的紅,伴隨塵埃在頂端迸發,像是變戲法手中突現的花束,是眾神取暖點燃的爐火,是地獄在人間的交會。暗紅中所發出的聲響如同火山爆發,不斷將不屬於自然而生的人間產物─木製牌樓、石造圓柱、大理石雕等,透過一波又一波的氣爆,噴湧而出。
一座只剩半邊面容的雕像如同流星般,直直墜落在山丘下羅馬副帝─提多.維斯帕先的座騎旁。馬兒長聲嘶鳴,帶著些許不耐與懼怕踢打著蹄子。
提多看著眼前的景象,心中暗自嘀咕:「猶太人啊...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嗎?」
他閉上眼睛,心中浮現兩年前,率領著第十軍團踏平耶路撒冷的情景...
羅馬軍旅在城內見人就殺,猶太百姓不是哭號奔走,就是喊著Shema禱文攻擊士兵;四處竄燒的火燄,將巨大的聖殿焚毀,這些景象宛如剛發生般歷歷在目。
「戰爭」使向來以「自制」聞名的羅馬軍旅成了暴徒,見人就殺,四處放火。為了掠取聖殿的金銀珠寶,他們用鐵器敲打著牆面;甚至連一塊石頭也不放過,因為他們認為聖殿的石頭也藏著金塊。這座從第一任皇帝奧古士督時期,由大希律王下令興建,花費六十四年的時間才告峻工的龐大聖殿,就在漫天烈火與士兵的貪婪無度中傾倒了!
儘管耶路撒冷被攻下,可是猶太人的反抗卻沒有停止。率領百姓反抗的組織─奮銳黨,帶著一群百姓,逃到死海東南方的一座堡壘馬薩達中,苟延殘喘地固守兩年。現今正值秋季,羅馬人已包圍這座堡壘一年了。
      這段日子以來,提多有鑑於耶路撒冷戰役的慘烈,因此遲遲不願下令發動總攻勢,只試探性地攻擊堡壘周邊的防禦設施,並不斷派人遊說堡中百姓投降。可是他差遣出去的人,每次總被堡內奮銳黨的成員蹂躪;不是割了鼻子,就是割了耳朵,甚至剝去衣服,將他驅趕出去。
提多為此常大發雷霆,他轉頭問身邊已投誠的猶太史官約瑟夫:「一群野蠻人!我看不出反抗對他們到底有什麼好處?非得弄到玉石俱焚嗎?如今已死了上百萬人,他們到底在堅持什麼?」
約瑟夫帶著憂傷的眼神回答:「信仰與土地!」
「信仰與土地嗎?」提多低頭看著被火焰彈射出的半邊石像面孔,怔怔出神,心想:「什麼信仰會讓人如此狂熱、奉獻犧牲?猶太人的神到底跟我們的朱彼得有什麼不同呢?」
「凱撒!」一名武官的呼喊聲打斷提多的思緒。「西爾瓦指揮官建議明日發動總攻擊,請凱撒裁奪!」
提多點了點頭,心想:「時候終於到了吧!」
他轉身對他所倚重的猶太史官約瑟夫說:「對不起,我已經盡力了。若再不發動總攻擊,恐怕士兵們禁不起長時間的等待,你可以向你們的神祈禱,希望明天不會死傷太多人。」說完,他又接著對武官下令:「告訴西瓦爾,我同意明天正午發動攻勢。另外,請他約束士兵們,以避免無謂的殺戮。」武官領命後,提多對約瑟夫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。
事實上,約瑟夫在兩年前的戰役中兵敗被俘。提多相當欣賞他,把他留在身邊,原本約瑟夫想一死殉國,但提多阻止了,並勸告他:「活下來!為你的同胞見證一切!還是你們的神,只喜歡你們用血來獻祭?」
      於是,約瑟夫活了下來。他用盡各種方法,意圖保全猶太人的性命與財產,並不惜為羅馬遊說自己的同胞放棄抵抗。但也因為如此,他擔負著「背叛者」的罵名。
兩年來,提多無時無刻都帶著約瑟夫。他欣賞猶太人對信仰的忠誠,對歷史的重視,雖然他也常常對猶太人的偏執生厭,因此有時會與約瑟夫發生爭吵,但基本上他對約瑟夫是相當禮遇的。他准許約瑟夫擁有一支自己的私人衛隊,給予約瑟夫充分的自由,遊走在軍旅之間記錄實況。在開戰之前,也允許約瑟夫先行對他們勸降,雖然效果不彰,但至少對約瑟夫來說,他很感激提多給他幫助自己同胞的機會。
      提多與約瑟夫並騎,看著馬薩達在夜空中吐露的炙熱氣息。約瑟夫帶著沈痛的心情,拍拍自己胯下馬兒的頸子,無奈地說:「明天…或許將再也看不到生還者了吧!」
烈日高照,秋老虎撲擊大地。地面上出現寸寸龜裂的不規則形狀,彷彿巨大的拼圖,拼湊出猶太人紛亂的未來與塊狀的乾涸命運。車輪輾過乾地發出奇特的聲響,像是麵餅被丟在那兒,不是被人吃掉就是等著發臭。
      羅馬第十軍團拖曳著許多攻城用的巨弩和雲梯,以及一種他們稱之為「砲槌」的龐大撞擊工具,往馬薩達堡壘進發。靜待了一年才等到攻擊,士兵們個個亢奮不已,戰意高昂。他們也期待著能像兩年前攻打耶路撒冷時一樣,劫持各種財物,以填滿自己的荷包,揩取些油水。那時由聖殿與大希律王宮所運出的財寶,足足綿延了兩里路呢!
士兵們吆喝著聚在山丘下,指揮官西爾瓦率領他們,向副帝提多致敬。士兵淌著汗水,高呼「凱撒」的名號。對羅馬人來說,提多是天神;但對猶太人來說,提多是魔鬼。
提多特別要求士兵們記住自己的榮耀,不能像個野蠻人般,對猶太人燒殺擄掠。然而,儘管他如此耳提面命,卻不知底下士兵們早已磨刀霍霍,開始打賭彼此誰將殺最多人、玩最多的女人、搶最多的財寶。
馬薩達的火勢平息不少,剩下濃密的黑煙往天際竄升,遮住了日頭,使黃昏提前到來。
「出發!」殺聲震天,前鋒部隊在左翼部隊所放的一輪弓箭掩護下,向山坡上衝刺。如同一條巨大長蛇,搶著攀上頂峰,摘採生命之果。
指揮官西瓦爾在山下與副帝提多監督著一切。
西瓦爾像想到什麼似地說:「不對啊!凱撒,您也看出問題了嗎?」
提多皺緊眉頭說:「太順利了!跟前幾次的狀況差太遠。沒有半個人出來防禦、抵擋,這不合理!」他們看著部隊勢如破竹、毫無窒礙地向上挺進,心中都詫異不已。
果然不久後,傳令兵回報異狀:「凱撒!我方未遇有任何抵抗,千夫長懷疑其中有圈套,所以特來請您裁示下一步的行動!」
提多沉吟了一會兒說:「下令派出十人隊進行搜索探查,沒我的命令不得交戰,有任何異狀,迅速回報;其餘部隊後退千步,左翼則上前以弩弓戒備!」傳令兵領命離去。不久,整個部隊開始後移。
提多為應變戰場情勢,心中閃現出無數種想法:「是陷阱嗎?還是有密道讓他們逃了?或者他們預備投降?當然也可能被燒死了…不可能!整個火勢只蔓延在外牆與城樓部分,並沒有燒遍整座山。那麼…究竟是怎麼回事呢?」
「凱撒,會不會是猶太人的邪術?」西瓦爾疑惑的問,並倒了一杯葡萄酒給提多。
提多狠狠瞪了西瓦爾一眼說:「混帳東西!你身為軍團統帥,卻跟無知小民一樣相信怪力亂神!猶太人也是人,你們當初搶他們財富時,怎麼不怕邪術?」提多罵完後,便把酒杯隨手一擲,嚇得西瓦爾囁嚅地走到一旁。
提多仍在生氣:「迷信!迷信!」
      羅馬人總把猶太人當成巫筮來看,他們認為猶太人拜的神古怪且邪惡,貪嗜鮮血,每一個人都信仰的狂熱不已。之前更有些是基督徒的猶太人,散播喝人血、吃人肉的理論,使猶太人被妖魔化了。人們總認為猶太人會潛伏在夜晚,偷別人的嬰孩來吃,而神祕的東方更為其渲染許多無知的迷信色彩。
但是提多可不吃這一套!深受斯多亞哲學(Stoicism)與齊諾萬物恆靜論(Zenon)薰陶的他,深信萬事原理的規律性與不可變性。在他認識了約瑟夫之後,對猶太人的看法更是大大不同。猶太人重視文字、重視教育、重視家庭生活;猶太人享受美食、享受夫妻性愛、享受自然恩典;猶太人思想靈活、創造力豐富,卻又務實度日,尊重傳統;猶太人排外,但又熱情接待客旅,固執卻又擅長創新。
「猶太人,矛盾的猶太人…」提多雖然不願意承認,但他心中隱約覺得,正因他們矛盾,所以他們活得更真實,更有「人」該有的樣子。
有一次,他問約瑟夫為什麼願意投降效忠他。
「很簡單,因為死人什麼都不能做!」
「那你的同胞們又為什麼要死?」
「因為活人什麼都不能做!」
「既然什麼都不能做,那你又為何選擇活下去!」
「活著,是因為相信有許多的可能性會到來;死去,是因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價值勝過生命!」
「什麼價值?你們的神嗎?」
Shema’Yisreal Adonai Elobanu Adonai Echad 聽啊!以色列!主是我們的神,我們唯一的主宰!」
「你們的神讓你們太不自由了,霸道!」
「凱撒!我們人活在世上,就像是航行在無邊的海洋一樣。你是自由的,你可以到任何地方去,但你需要一個舵掌控你的船身。沒有舵的船並不是自由,而是隨波逐流。信仰,就是我們的舵!」
這就是猶太人,你可以說他們頑固的討人厭,但絕不會是吃小孩、喝生血的無知暴民!
提多還等待著派出的十人隊傳回搜索狀況。「這是決戰了!」提多的心,絲毫沒有鬆懈。
鼓動猶太人作亂的奮銳黨最後領袖─以利亞撒,就在馬薩達內。提多認為只要拿下馬薩達,將可終結多年來如惡夢般煩擾他的猶太問題。畢竟猶太行省是地中海接中亞地區的門戶,每年的稅收相當可觀;且萬一猶太人跟東方再度興起的波斯連成一氣,將會後患無窮。不僅海路門戶大開,羅馬本土也會像數百年前與迦太基的戰爭般幾近亡國滅種。
奮銳黨的「以利亞撒」是什麼樣的人呢?他是猶太大祭司亞拿尼亞之子。但也有傳聞他的身世背景成謎,大祭司亞拿尼亞只是他的養父。他充滿領袖魅力,身長八尺,戰技驚人,熟悉各國地理與《托拉》律法。
「怪不得他能說動百姓反抗!」提多暗罵。
自古以來都是如此,充滿領袖魅力的英雄,要不拯救一個城市,要不毀掉一個國家,且多半都是自己的國家。
馬薩達山坡上有了動靜,提多感到士兵們發生了騷動。
「果然中埋伏了嗎?」
      提多吆喝一聲,策馬急馳向前。身後的衛隊見凱撒動作,也紛紛趕緊上馬跟隨,以防不測。
提多所經之處,士兵紛紛高呼萬歲。自從討厭的狂妄皇帝─尼祿執政開始,人民早已受夠躲在皇宮貪逸的君主。自小跟著父親征戰四方的提多,深得士兵和百姓的愛戴,因為每個人都喜歡英雄。
約莫半個時辰,提多親臨了前線,但他感受不到任何肅殺之氣,只從士兵們無力的語氣與驚惶中,嗅出恐懼的氣息彌漫在軍隊裡。提多狐疑地看著平靜的戰場,馬薩達堡壘大門就在眼前,昨夜的火焰已然熄滅,只餘輕煙裊繞,大門像是歡迎征服者到來般的大大敞開,不過士兵們卻不願上前。
提多怒罵:「搞什麼東西?怎麼都縮在這兒?前鋒千夫長呢?」
一名穿赭紅戰袍的將官急速奔出,上氣不接下氣地說:「凱...凱撒!」
提多看著這名千夫長畏懼的樣子,心中疑竇更深。「怎麼回事?怎麼不叫你的人進去?怕埋伏嗎?那可以先試探性攻擊啊!」
千夫長像受了什麼剌激似的沈默著。
「回話啊!」提多眼神散發出威嚴。
千夫長仰頭挺直了身軀說道:「是!我們發現了不尋常的現象,我們懷疑裡面有猶太人的邪術或惡靈或…」
「胡說!迷信!什麼邪術、惡靈?還是那猶太的魔法泥偶(Golem),我看你們是被曬昏頭了!你們是軍人,是羅馬的榮耀,別整天在那兒說些怪力亂神!」提多揮著馬鞭怒罵。
千夫長被罵得臉一陣青一陣紅,過了良久才緩緩地說:「請…請容我分訴,之前的十人隊奉您的命令進去探查,卻…卻看到...」
提多懶得理他,便下馬呼喊:「叫那十人隊的隊長過來,我親自問他!」
不一會兒,隊長來了,神色明顯受過驚嚇,睜著恍惚的雙眼,焦躁的微顫腦袋。提多叫那隊長報告他所看見的一切。
「凱撒,我遵照命令帶著十人隊,分別由大門與東邊牆進入探查。那堡壘內部巨大無比,最起碼有三座穀舍吧!還有一座連接蓄水池的希臘式宮殿,各處城樓在昨夜火攻之後都已經倒塌了。大門進入便是幾座防禦箭塔,那也被焚毀了,再往前是巨大的石道通往各建築物,左方則有許多馬棚和圈養牛羊的圍欄,裡面的牲畜無一倖免,顯然是受不了火焰的熱度與濃煙嗆鼻。我感到很詫異,這麼大的火,所有的馬匹牲畜卻依然被綁在原地,沒有人解開牠們!」
「嗯…真的很奇怪!」
      隊長繼續說:「是的,我們離開那一帶後繼續前行,最令人困惑的是每個地方都沒有人。照道理來說,起碼會有一些走避不及而被燒死的屍體或是傷員,但是...沒有!一個都沒有!我們甚至壯起膽子,嘗試呼叫『有人嗎?有人嗎?』」
提多不滿地說:「你們太冒險了吧!那不是完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,若有人放冷箭怎麼辦!」
隊長趕緊解釋:「不!凱撒,您不明白裡面的情景,我從沒到過那麼詭異的地方,那裡太安靜了,連一點風聲都沒有。待在那兒,就好像時間都停止了一般。凱撒,最主要的是氣息!那裡的氣息不對勁!有一種壓迫感,一種…怎麼說呢?死亡的氣息!我與手下們開始緊張起來,那裡的氣氛讓人恐懼,我們開始緊靠彼此,正因為那裡如此安靜,反而會覺得到處都有人窺視你,稍不注意就如同惡狼撲羊般被啃得屍骨無存!在這麼大的地方,建築物又如此多,但卻像個死城般毫無生氣。我們又想猶太人說不定找到一條新的出路下山了,所以鼓起勇氣繼續查探,看看有沒有一些新的路徑。接下來,我們試著…試著潛入宮殿,進去之後,我們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!這座宮殿內部,都鑲嵌著大理石和華麗的東方絲。其富麗堂皇的程度不下於…不下於...」
「不下於我的宮殿是吧!」提多接下去隊長說不出的話。
隊長驚惶地說:「不!不敢!只是那裡真的不像是個堡壘,它混合了波斯與希臘的風格,我難以想像這是野蠻的猶太人所建造。」
      提多對隊長的說法嗤之以鼻,回他:「那有什麼稀奇!你忘了兩年前攻入耶路撒冷時,你們這群鄉巴佬不也被那壯麗的聖殿與繁華的宮庭所震撼嗎?這一切都是出自於將近一百年前的猶太王大希律之手。他累積巨大的財富,又擁有敏銳的藝術天賦,這座馬薩達堡壘早在兩百多年前,也就是猶太人所建立的哈斯摩尼王朝時就開始修建了。」
「是!是!凱撒說的是。但真正…真正令我們驚駭的是…」隊長此時支支吾吾,有點難以繼續往下陳述。
「是什麼?你冷靜些,說慢點!」提多有點惱怒。
「在…在宮殿大廳有一處暗門,我們悄悄打開後,有一道石梯往地底延伸。我們走下去,但四周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;越往下走去,一股撲鼻的血腥味便向上飄來,那味道濃烈的讓我們必須掩住口鼻。我心想,我從未在任何戰場上聞過那麼重的血腥味。他們是否真的在施行傳說中的血咒呢?我吞了吞口水,終於踏到地面,地面的觸感濕滑不已,我往懷中取出火石與草火把,點…點燃之後,我...我看到…看到…」隊長又停頓了,光想到剛才看見的恐怖情景就一陣反胃。
「什麼?說啊!」提多急於知道隊長所探訪到的一切,不免大聲說話。
隊長被凱薩的聲音嚇到,身軀微顫了一下,深吸一口氣後禱告:「喔!諸神憐憫。」接著繼續說:「我看到上千具屍體,有婦女、兒童、嬰孩、老人、青年、中年人,他們或靠在牆邊,或平躺地面,或臥或跪…所有人在頸動脈處都有深深的刀傷。血濺得滿牆都是,並積聚在地面上,像冥府一樣。對!那是冥府,是猶太人建構的冥府!」
隊長說完後弓起身子,像是肚子被打了一拳般地停頓著,神情看似還驚魂未定,提多便隨即命人扶隊長下去。
提多一生見過不少大風大浪,但這樣的集體死亡還真是件怪事,難道猶太人真的有什麼以血為祭的邪術?還是真有惡靈在其中作祟,潛伏在某些人身上,引人顛狂。
「傳令!衛隊預備,我要親自進去!」

       提多帶著自己的部隊進入馬薩達,那渾然天成的宏偉氣勢令提多讚嘆不已:「如此自給自足且地勢險要的堡壘,難怪我們久攻不下!」井然有序的建築規劃、依地勢起伏而設置的障礙物,以及可俯瞰堡壘全貌的高聳箭塔,提多不禁佩服起當初建立堡壘的哈斯摩尼王朝和大希律。
「猶太人都是毀在自己人手上的!」他下了這樣的結論。
走到了十人隊隊長所說的宮殿門外,衛士呈扇形包圍四周,提多踹了仍在忐忑的傳令一腳,便昂然踏入殿門。殿內一片狼籍,周遭盡是散落一地的衣物、武器、瓦器、玉器,以及天頂上孤單垂下的一大截絲緞,燭臺上的蠟燭也已燃盡。由於陽光被倒下的石像與龐大的布簾遮住了,因而增添室內的混亂和壓迫人的不安感。提多命人在四周架起火把,有一道暗門就設在裂開的帷幕之後。
提多看著暗門,心中也有一絲猶疑:「這感覺真討厭,好像隨時會有東西從門後衝出來一樣。」他喉頭忍不住咕嘟一下,吞了吞口水。
咿呀一聲,推開了暗門。一股驚人的黑暗在眼前張狂湧現,伴隨著陰寒且腥臭的氣味,周遭士兵均面面相覷。
      提多冷哼一聲!他是統帥,踏出了第一步,後面的衛士連忙帶著火把搶先在提多前。對士兵來說,與其恐懼暗門中的未知,先看好凱撒的臉色比較實際。
沿著階梯越往下行,血腥味便越重,好不容易到達底層,眼前的場面遠比十人隊隊長所形容的還要令人驚懼。
宏大的地下殿堂內,竟無處不是血漬。上千人的屍體平靜的倒在各處,有些是母親抱著孩子,有些是男人合十祈禱,有些是老人並肩攜手。屍體姿勢或跪或臥,詭異不已。這情景像是一幅冥府的縮影,暗紅色的夢魘靜止在現實,一些士兵忍不住嘔吐起來。
      殿堂盡頭可看見巨大的大衛六芒星記號,石縫中的血漬把整個記號染成了紫黑色。中間一個祭壇上,擺放著零散的麵餅,燭臺倒在其上,許多張散落的羊皮書卷,或漂在血泊中,或蓋在屍體的臉上,蛆蟲和蒼蠅慌亂的在各屍體間蠕動、穿梭。連身經百戰、沉著冷靜的提多,看到這怵目驚心的景象都忍不住張大嘴巴、呆立原地地說:「太詭異了!太詭異了!活了幾十年從沒看過…甚至想過這種事!」
他無意間瞧見有部分的屍體手上握著匕首,有的卻沒有。他嘗試在驚愕的情緒中理出脈絡,推想著:「會不會是這些拿著匕首的人承受不住壓力,失心瘋了,或是爭權內鬥呢?不對!那又怎麼會死光了呢?看這些屍體的數量,整個堡壘的人應該都集合在此了吧!那…怎麼會呢?」提多深呼吸一口氣,壯起膽子審視每一具屍體。出乎意料地,已經僵硬的屍體上沒有任何掙扎痕跡,每個人都緊閉雙眼、抿住嘴唇,實際上是安詳平和的。他們的唯一傷處都在頸部,顯然他們是被劃破頸動脈失血致死的。
「叫約瑟夫過來!」提多下令。
不一會兒,約瑟夫紅著眼眶下來。當他看到眼前這般情景,激動的跪在地上放聲哭泣:「Ha-Shim啊!您憎恨以色列民嗎?為什麼?為什麼?」他絕望的為同胞哀戚慟哭,提多也不忍心打斷他。
好一陣子之後,等約瑟夫平復了心情,提多才開始詢問:「你能解釋這兒發生的事嗎?猶太密法中,是否有這種形式的血祭或咒詛!」
約瑟夫極力否認:「絕無此事,猶太密法源於《托拉》,這種像外邦人一樣的瘋狂行徑,是《托拉》嚴格禁止的。」約瑟夫激動說道,卻忽略了自己正站在一位「外邦人」面前,話說出口了才感到些許困窘。
      提多不以為忤地笑了笑,繼續問:「又或是真有惡靈作祟,依附在人身上使人瘋狂?我也聽說猶太密法中有一樣邪惡的法術,施術者只要把你們的《托拉》放在一具泥偶中,泥偶便會幻化成人形受施術者操控,又或者他們是...自殺嗎?」
約瑟夫撕裂了自己的上衣說:「Ha-Shim憐憫!這是瀆神!我們相信《托拉》是神的話語,可以賦予生命。但畢竟那不是人,不能有行善行惡的自由意識,一旦有人利用Ha-Shim的話語行惡,那麼泥偶便會瞬間死亡。因為惡的代價就是死,所以人無法用《托拉》行惡!至於惡靈作祟…除非是Ha-Shim無力掌控世界才有可能發生。另外,我們是絕對不會自殺的,那是嚴重違反《托拉》的行為!」
提多看了看激動的約瑟夫,微微點頭,心想:「那麼,究竟是怎麼回事啊?」提多再次環顧四周殘忍的畫面,心中籠罩著莫名的困惑。
「凱撒!發現活口了!」一名侍衛匆忙跑到提多身邊。眾人隨著提多一同上了階梯,離開這幽暗可怖的地方。
當陽光重新像聖禮般洗滌他們時,士兵們個個感到恍若隔世,有如重生一般。
      他們圍住了生還者,開始議論紛紛。提多走向前去,看見一位老婦人、一位少年和五個孩童。他們身上汙穢不堪,布滿火燒後的煙塵與熏黑的汙漬。孩童睜著無辜茫然的大眼打量著一切,少年則是充滿敵意的看著士兵們。那位老婦人乍看之下起碼有七十歲左右,雖然滿臉皺紋,但是從那柔和湛藍的眼睛中,能隱約看出天真爛漫裡藏有智慧,也可感覺到老婦人年輕時一定令不少男人心動,拜倒在其石榴裙下。
老婦看見提多走來,不僅沒有慌張不安的神色,反而徐徐地襝衽施禮。看見老婦如此沉著冷靜,提多不禁又是讚賞,又是詫異。
「凱撒,他們是在那棟類似食堂的房舍中被發現的。在我們四處搜索時,他們聽到了聲音便主動出來。」一名士兵報告。
      提多命令士兵取水、食物及軟墊給老婦和孩子們,並和顏悅色地問:「老太太,我叫提多,不知道您聽過嗎?您可以先告訴我您的名字,我有許多問題要請教呢!」
老婦微微頷首說:「高貴的凱撒!我當然知道您!至於我的名字,哎!真是羞於啟齒,我曾有過許多名字,但我最喜歡的是『瑞秋』,請凱撒儘管提問,我所知道的不會隱瞞。」
提多發現這名為「瑞秋」的老婦人思路清晰、口齒伶俐,於是在態度上就更加尊敬她了。他停頓一下後問:「老太太!有件事我難以啟齒…。您的同胞們...我們發現許多人都一起喪命在宮殿的暗門之下。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,有人攻擊你們嗎?還有其他生還者嗎?請求您告訴我,這件事太不尋常了!」
瑞秋聽完後,老邁的眼眶滿是淚水,開始輕輕啜泣。周遭士兵見到老婦人的反應,無一不感受到深刻的悲愴與哀戚。瑞秋用士兵送上的手絹擦抹了淚水,開始訴說昨夜馬薩達堡壘中驚心動魄的事件...

 

註釋

◆ 馬薩達:位於死海西南方約四公里處,一座龐然崛起的岩山。海拔超過四百公尺,面積二十英畝。在以色列哈斯摩尼王朝即開始修建,至希律王時期大肆擴充成為堅固的希臘式堡壘。

◆ 提多.維斯帕先:羅馬皇帝維斯帕先之子。於西元七十九兞八十一年繼位皇帝。

◆ Shema禱文:希伯來語中「聽啊!」的意思,出自於《舊約聖經》的《申命記》六章四節。

◆ 奧古士督:神聖的意思,屋大維由元老院獲此稱號,自此用來稱呼羅馬帝王。

◆ 奮銳黨:原文意思為「大發熱心者」,是當時猶太狂熱民族主義的社團。以反抗外邦統治,復興以色列為訴求。

◆ 斯多亞哲學:盛行於羅馬帝國初期之哲學流派。思想內容強調宿命、個人道德與掌控自我情緒以維持一己穩定。

◆ 齊諾萬物恆靜論:古典時期之希臘哲學學派,強調萬事萬物的不動性定理。

◆ 亞拿尼亞:於西元十六兞十七年任耶路撒冷大祭司。

◆ 《托拉》:猶太律法書,即《舊約聖經》的頭五卷經書(《創世紀》、《出埃及記》、《利未記》、《民數記》、《申命記》)又稱摩西五經。亦可泛指整部《舊約聖經》。

◆ 魔法泥偶:以泥土所捏製之人形,傳說只要塞入經文咒語即可像活人般行動。

◆ Ha-Shim:原文為「那名字」之意。因猶太人敬虔,不任意直呼上帝之名,故以此稱。

◆ 馬加比:原文為鐵鎚之意,其指猶大‧馬加比‧哈斯摩尼,是西元前一百六十年左右,帶領以色列人反抗敘利亞西流基王朝的大英雄。

 

待續..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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